河边场

从湖南往西去，沿着沅水溯流而上，绕过密密层层的山，有一个被沈从文先生称为美得令人心痛的地方。那是一个小县城，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沅陵。而我，就出生在那里。身在此地时，总是不知故乡美，如今离家在外，那里却总是让我魂牵梦萦。

国庆节假定是要回家的，母亲说我是一个恋家的人，假期无论长短，总要回去看看。的确，这片土地，这方山水，今生今世我都是逃不掉的。

父母早早地来到车站接我，他们那望眼欲穿的神情，不觉中让我有些鼻酸。好在现在总算是回来了，我向窗外的他们挥了挥手。

“嘿!爸爸妈妈，我在这儿呢!”

当坐着父亲驾驶的汽车奔驰在远水大桥上时，透过天窗看着那颤颤的天空澄澈的如玻璃般丝毫挡不住阳光的穿射，我打开身旁的车窗，放肆地呼吸着这带有家乡气息的空气，混着些淡淡的汽车尾气的味儿，没错了。

那天，我起了个早床。天刚蒙蒙亮，清冷的空气包裹着我，我只得添了件衣，好让母亲放心。因为要随父母去河边赶场，我从昨晚兴奋到现在，一心想着马上出门就好。说起来倒是件趣事，赶场这件事情，在我这个土生土长于小县城的女孩子的十几年的人生中，竟屈指可数，真是枉活了这么大。

我们沿着胜利公园的林荫道“下河”去。路边看见有卖米发糕的，我买来尝尝味道，与幼时母亲买给我的无二。走了约莫20分钟，终于能看见那人头攒动的集市了，在沅江的北岸靠近龙兴讲寺的一方密密地聚满了人。父亲说，商贩大多都在前一天夜里把货物运到这里，经历整个夜晚后便是我们眼前所看到的样子。集市中的摊点次第纵向排成三列，歪歪斜斜地留出两条过道来。恍惚中，这番景象与我脑海深处的河边场开始交叠，重合……

九十月份正是枞菌上市的季节，也是其最鲜美的时候。经过几场秋雨之后的晴天，枞树下便会生出朵朵菌子来，它们往往在枝叶茂密的枞树下生得稀少，而常见于小枞树下。由于其枝叶稀疏，阳光才能更好地穿透树叶给予能量。菌子一般呈土黄色，菌盖平滑，略带有泥土的痕迹。而挑选菌子，以小不以大，呈青黑色的纽扣菌便是枞菌中的极品。

此时卖枞菌的小商贩处处皆是，我们近旁的一大筐枞菌入了母亲的眼。她在箩筐旁蹲下，细细地挑选着她所满意的菌子。动作很轻，生怕碰坏了它们，却又娴熟，过眼间便是满满一大袋。父亲往年总会将枞菌反复清洗，用菜油相炸，制成香气扑鼻的枞菌油。而母亲则会用这些新鲜的菌子炖五花肉或熬制枞菌汤，滑滑的菌子肉质细腻紧实，味蕾上满满都是清香。再往前走，各种水灵的蔬菜便会呈现在你的眼前。

篙笋白白嫩嫩，细细小小，仿佛刚冒出土便被摘下。莴苣青翠欲滴，宽大的叶子上还残留着水珠，买菜的婆婆仔细地挑选了最大的一把，拿起来抖一抖，水珠便顺着叶子四散开来。大蒜青葱油绿，西红柿饱满圆润，土豆沾着一身泥却遮不住它皮肤下水嫩的肥胖的身体。走到沅水河边，附近稀稀落落地停泊了十几艘渔船。此时的鱼是最新鲜不过的了，鳜鱼、鲢鱼、草鱼、鳊鱼、黄刺骨……被捞出来时活蹦乱跳的样子，好不容易捉住了又“哧溜”地钻到水里。都说故乡的鱼好吃，有一种山里的土香味，是啊，这样的一江河水的滋养下，生命万物都会变得有灵气。

当我恍然发现江面上泛起层层波光，抬头望去，原来朝阳已将东边的天空染成了淡淡的赤金色，青黑的天空已逐渐披上光明的外衣。空气回暖，不再微凉，而河边场的热闹也逐渐淡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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